年过八旬的外公幸好在学校找到一份看门的工作,每天的任务就是帮人开门,洗车、煮开水、扫地,那时的月薪只有三百块。说真的买把盐都不够咸呢,但他每天都恭恭敬敬地对人与工作。是什么把他的棱角磨平了?或许这份工作于他的年纪是来之不易的,或许是尝过诸多的人情冷暖,或许为了心中唯一牵挂的却一直活在地狱里多年的孙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几年来他省吃俭用的,竟然也能凑到一万多,那是令我震惊的,那点钱够他吃用就谢天谢地了。

07年,妈妈要做一个投资,苦于资金。迫于无奈找到了外公。妈妈哀求了好久,外公从始到终都不多话,唯一的就是低声地说,他仅有的积储是要留给正要出狱的孙子,妈妈最后郑重地承诺表哥要用钱的时候一定会及时归还,外公就不妥协,就怕有个万一。就这样,两人站在窄的小宿舍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们僵持的身影,一夜惆怅。

08年是一个团聚的流年,表哥回来了,外公也因为腿病而辞工回家了。可外公得到的并不是应有的天伦之乐而是一连串的嫌弃与疏离。表嫂说他老了,分开吃饭比较卫生,接着是分开煮饭比较方便,最后甚至还冠冕堂皇地说外公一个老人未免吃得也太多了,每天连米缸和油都用线打着记号。下雨了,表嫂把全家人的衣服都收了进来,远远望去似乎忘了收那几件黑黑的,打着补丁的大号衣服,迎着雨夹着风在吹荡着,一直摇曳到外公的心坎,狠狠地鞭笞着。而大舅和表哥却一个字眼都没有蹦出来,就是他们无言的炮弹轰炸着年迈的外公,助长别人变本加厉地欺负他。前两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我和妈妈就来到了外公的房间,看他是否缺少保暖的衣物。一开始我觉得我们的做法是多余的,大舅他们家那么多人,怎么也不会冷着外公。可往他的床上一看,我疑惑了,心酸了。只有那两张还不够手掌厚的被子,几件大衣铺在窄小的床上。我问外公,他们没有帮你准备棉被吗?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都回答不上我的疑问。那你为什么不用我们上次给你买的电热垫呢?他说不冷。不冷?那为何连仅有的几件大衣都拿出来盖呢。不过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我知道有些事深挖下去只会让已腐烂的伤痕再次流脓。

虽然他一直充当着沉默与忍让的角色以求在喧哗鼎沸之中得到片刻的宁静,但是战火还是不留情面的在外公一次忍不住的唠叨里彻底爆发了。因为表嫂的懒惰成性,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外公看不过眼而语重心长地劝诫她,说她就算不把他当作一回事,也要体贴一些大舅他们,就不要让他们辛苦劳作回来还要为家务活而操心。这一说就让脾气暴躁的表嫂恼羞成怒而对外公大声咒骂,说他凭什么管他们,老不死的,还真以为自己是慈禧啊!听言,外公的背脊倏然僵硬了,莫名的苦涩与心寒扑面袭来,虽然早已知道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没有什么分量,但被他们这样当面捅破,自己的心就如一滴薄弱的水珠被人放进油锅里煎炸般倏忽翻腾,痛得直抵灵魂,还真是可笑呀!

梧桐树下的蝉鸣,一层又一层地在这个乡镇的上空回响。隔天,外公就拖着不灵活的腿,蹒跚地走出自己一手一脚建成的新屋,就在几米远的不能遮风挡雨的废弃小屋里搭个床架就这样定下来了,大舅和表哥他们随意劝了外公几句要他回家里来的话语,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外公每天买菜做饭都要花大半天的时间,余下的时光就是整天地坐在用竹子搭成的床,沉默地看着落日余晖,似乎任何事都惊动不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唯一陪着他的就是,在湿烂发霉的泥地里跳跃着灰色的癞蛤蟆。

这天脾气大着呢,原来还是大热天,转眼就下起滂沱大雨,妈妈打了个电话给表哥要他把爷爷接回屋里,而站在电话旁的我听到表哥明显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从窗外间溅进来的雨水零星地打在我的手上,湿湿的,而外公迟暮的世界是否也被这冰凉的雨水所淹没了……